去见陈之藩之前,我先见了童元方。童元方是陈之藩的夫人,同在香港中文大学任教。童元方跟我说:“你和陈教授会有共同的话题,他是半个民国人。”
见到陈之藩,我急忙忙先要摄影,他说不忙,下次再拍也来得及,我跟他说:第二天我就要离开香港,走了。
他于是问我什么时候到的,我作答。他像个老顽童:“你来了这么久,才想到来见我?”我赶忙说明原委。
我对他说,我要采访你。他说,不忙,你对我了解多少呢?我先考考你。
然后,开始和他聊,陈之藩说话,信马由缰,绝对不会任由引导。聊天的过程,很开心,但是,有任务在身,我像挤牙膏,一点点挤出我想要的东西。从下午两点,到五点半,关于陈之藩与老辈人的交往以及他对同辈人的看法,我依然不敢说全部了解,但是,这些内容,足以引人入胜。更多的内容,倒是像老朋友聊天。聊天很亲切,他也是河北人,乡音未改,我可以用家乡话和对聊。说到乡音一致的用词,两个人哈哈大笑。
陈之藩目无余子,听他臧否人物,总是让我想到当年与钱钟书对话的石遗老人陈衍。确实,他也有这样的资格。早年即有文章被选入台湾国语课本,由于文章典雅,有六朝文风,几被认为是和梁实秋一辈的古人。早早地在台湾成了偶像式的人物,被誉为大师。他是科学家,如今众多诺贝尔奖的获得者是他的同侪或者晚辈;他又是文学家,写得一手漂亮非常的小品文,敢说“就是现在,全中国我也不怕谁,比我写得好的不多”这样的话。别人说这话,是狂妄,他说,只是让人觉得平实。
我要走了,向他告辞,他说:“这就要走了?我们才刚开始聊。下次你来,不要打电话,直接推门,我在,我们就聊,不在,你就走。”那一刻,我觉得老人有些寂寞。就像他在《寂寞的画廊》中说得那样:“永远不朽的,只有风声、水声与无涯的寂寞而已。”
童元方说,看陈之藩的《王子的寂寞》,读到末代皇帝溥仪,打电话时,说的是:“来者可是杨小楼吗?”想笑不易笑,哭又哭不出来,没有比这句子更悲凉的了。我告辞时看陈之藩先生的神态,不知怎的,竟然想到了这个情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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